一。天下无鬼

    张凯枫不见了。

    瞬漆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，白正阳的弈剑弟子已经足足半月未在门派现身。弈剑弟子本就随性而为，兴致来时当即出门远游也是有的。但他问遍师兄师弟，无人知晓张凯枫到底去了哪里。

    虽说是问遍，倒也漏了两个人。大师兄陆南亭，十日前失踪，七日前重新出现后马上闭关至今未出，房门紧闭，同门师弟师妹欲见一面不可得。二师兄倾华，七日前受师命外出至今未归。瞬漆大着胆子去请示长老，被严肃的长老怒斥一顿，灰溜溜夹着尾巴跑去练剑。

    归根结底那是他还年轻，离后来那场轰轰烈烈的背叛还差了十八年，后来雄踞一方威严深重的伪掌门，当时不过是十二三岁的毛头小子，又没有什么虎躯一震之气，自然没有一呼百应从者云集的权柄。不过看着长老神色如旧，想来也无甚大事——毕竟张凯枫被称为弈剑惊采绝艳的天才，以他的本事，要出什么意外也很困难。

    但是张凯枫一直没有再出现。

    又是七天后，倾华外出回来了。见过师傅出了剑阁头一件事便是拉了路过师弟询问大师兄的所在。听说陆南亭仍旧闭关养剑居的消息不由笑了一声，听不出是讥还是嘲。远行后风尘仆仆，他衣服也不换直闯养剑居，靠在紧闭的大门上说我都回来了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。不久大门开启，放远行人进去。

    那之后陆南亭便出了关。依旧的宽厚仁和威仪日升。对师长更是恭谨周全，对师弟师妹更是关切爱护，巍巍然如蜀山之巍峨，坦坦兮若江水之浩荡。一言一行都足为门派表率，真称得上君子之剑的名号。

    只是，他也没提起过张凯枫。——而张凯枫也一直没有回来。

    那之后陆南亭还多了项雅好，便是抚琴。自古便有人称君子当剑胆琴心，弈剑弟子精于此技者亦不在少数。然而同样的曲调，在他人琴间是旷远悠扬，落在陆南亭之下，却平添了苍凉不平之气。曲调愈苍凉，白日里他侍奉师长便愈恭谨，音韵不平愈甚，日间照顾同门便愈谦和。

    又是月余，他的发妻，冰心大弟子蒲随同冰心堂主前来。弈剑冰心两门世代交好，上至掌门下至徒众，往往互为婚姻，情深意笃。陆南亭与蒲年纪相近，少时师长便已做主，为二人定下婚约。如今成婚已五年，虽一在巴蜀，一在江南，千里迢迢相会日少，但鸿雁传情，锦书频传，也实在是一段佳话。堂主体贴二人久别，到了地头，便唤蒲不必再跟随照料，可自去寻陆南亭说话。

    夫妻相会本该是柔情蜜意缱绻万千，然或是两人性格决定，不过是并坐庭前阶上，语声细细，尽是些零碎琐事。即使如此，也因为陆南亭的诡异沉默，而一再陷入冷场。蒲仿佛早知会如此，不急不气，仍是娓娓诉说别后江南变迁。良久良久，她垂下眼帘，低低叹了口气。

    “南亭，你的话少了很多。”

    “……是吗。”陆南亭应了一声，却无解释。蒲心底明镜似的，却也不需要再多解释。

    “南亭。……写休书吧。”

    “……嗯。”

    很久以后，瞬漆坐在掌门大殿上，翻看着弈剑听雨阁的典籍，赫然发现了这么一段。

    六代逆徒jianxie，资质通神，十三岁即战五代阁主轩寒于北殿，竟难分胜败。阁主谓此子剑意阴寒生性暴戾，恐不宜求道。众人皆疾之。剑邪愤而私入锁妖塔，越十年，持邪剑而出，败六代掌门御风，逐同门于紫荆谷，僭为六代掌门，其行历历，几毁我百年基业。敬告后世弟子，莫为剑邪事也！“

    原来他少时孜孜探求的谜题，答案早写在门派流传数百年的史籍上。

    ——天下无鬼。

    鬼在人心。

    冰心堂堂主离开后不久，陆南亭自请赴江南，主管江南弈剑弟子庶务。此后勾留十八年，未尝一返中原。

    2。血饮龙泉

    深夜时分，蜀州太守府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。

    长身而立，一身黑色斗篷遮了身材也掩了面容，却掩不去一身清朗气度。他驻足于庭前，卫兵已持剑绕了一圈，喝问他所为何来。他也不开口，真气却穿了重重门户，直传到了正巡视于此的王朝二国师玉玑子耳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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